像班雅明·霍顿教授一样专门研究海平面上升的研究员,在本地少之又少,但这情况可能很快会改变。政府近年开始正视气候变化课题,把海平面上升定义为威胁到新加坡生存的大问题,同时加大这方面的资助。
霍顿接受《联合早报》专访时说,要认识海平面上升的严重性,就要确保大家对其“成本”有点概念;他提醒,土地在可计算价值之外,还承载着更多含义。究竟新加坡被淹没的灾难场景可能发生吗?须要多少代价才能避免?
有关亚特兰蒂斯(Atlantis)这座文明古城的传说,最早出现在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著作《对话录》里。故事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洪水,一夜间让亚特兰蒂斯这座岛屿完全没入海底,消失无踪。至今仍有不少探险队积极寻找其痕迹,要证明神秘的古城曾经存在。
本地气候专家班雅明·霍顿教授(Benjamin Horton,48岁)说,他与其他科学家当前的工作,是要避免新加坡成为下一个亚特兰蒂斯。
谈到海平面上升,新闻报道总引述数据,指新加坡大部分地区位于海拔15公尺,三成地区不到海拔5公尺,但却不是每个人完全理解数字背后的意义。霍顿认为,简单来说,这意味着新加坡是四面环海的低洼岛屿,一旦海面上升,岛国近三分之一的地区可能淹水,若岛国淹没,人们将无法逃往高处。
对霍顿来说,大水把一片大陆淹没绝对可能发生。他也认为,纵观所有因气候暖化而可能影响新加坡的问题,海平面上升是目前最大威胁。
他说:“三分之一很大,不是开玩笑的……我们要思考的是:新加坡会像传说中那个被淹没的亚特兰蒂斯吗?它短暂地享受过阳光,然后消失。新加坡人有可能成为气候难民吗?”
像霍顿一样专门研究海平面上升问题的研究员,在本地少之又少,但这情况可能很快会改变。政府目前已表达加大相关方面资助的意愿,财政部长王瑞杰在发表今年的财政预算案声明时,也首次重点提到海平面上升与下来必须投资的沿海防卫建设。国会辩论政府部门开支预算时,则宣布隶属新加坡气象署的气候研究中心,今年将展开全国海平面计划。
18个月前移居新加坡的霍顿受访时笑说,新加坡聘请他过来做研究,意味着新加坡已有所行动。他所属的南洋理工大学新加坡地球与观测研究所(Earth Observatory of Singapore)过去两年聘请了三个相关领域的研究员。研究所已从最初的地震研究,开始导向海平面相关研究。
他们的目标是组织一个拥有海平面上升第一手知识的本地团队,助新加坡寻找新方案。
为何必须未淹先买单
霍顿生于英国,曾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任教14年,目前是地球与观测研究所首席研究员,也是参与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简称IPCC)报告编审与评估工作的研究员。
政府近年开始正视气候变化课题,领导人把海平面上升定义为威胁到新加坡生存的大问题,霍顿认为这都是积极的发展。新加坡政府愿意果断地站出来,直接告诉人民气候暖化与海平面上升是严重问题,也让这位长期生活在北美的气候专家觉得“简直耳目一新”。
他说:“在我过去生活的地方,许多人仍在辩论气候变化问题是否存在,讨论高度政治化。但冰川溶解时,才不管你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
霍顿这次接受《联合早报》的专访,除了解释海平面上升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也回答一个关键问题:我们为什么要为保护海岸线,现在就付起这一大笔账单?
目前不同的政府部门与机构都在为海平面上升问题,筹备不同项目,但官方并没有一组统一数据,预测应对海平面上升的未来开销到底有多大,应有何经济考量。目前只有研究报告估计,2100年之前,因海平面上升而失去的地段,价值将高达27亿元。
霍顿指出,要让人认识海平面上升问题的严重性,一方面当然要确保大家对这个问题的“成本”有点概念,而这也是上述报告能做到的。然而,他指出,这些数据始终无法反映一个地段的“真正价值”,尤其在寸土如金的新加坡,简单的成本效益计算并不足够,每一块土地的价值也超越土地上可看见的房屋与基础建设。
霍顿解释说,更何况土地一旦被淹没,很难再浮出水面,这是目前技术上不可能做到的。在英国这个岛屿国家长大,让他对土地有更深刻概念。
他说:“大不列颠经历过无数次侵略,我们都成功守住土地,因此你能想象如今我们看到海平面上升侵蚀掉一块块地时的沉重心情吗?
“我想说的是,土地除了有可计算的价值之外,还承载着更多含义。”
问题已来到跟前
有三个年幼孩子的霍顿在面对气候暖化与海平面上升问题时,父亲的身份让他更有忧患意识。他认为如今政策制定者会更严肃看待这些课题,也因问题已来到跟前,即便不看预测,澳大利亚热浪、北美极地旋涡(polar vortex)等极端天气,都是大家看得到或感受得到的。
此外,海平面上升幅度下来会多快,存在太多不确定性。霍顿指出,任何政府都想避开不确定因素,自然觉得“什么都不做,风险太大了”。他说,1990年代的旧数据与预测现在都不适用了,单是南极冰川加速融化,断裂的巨冰面积就等同两个新加坡,政策制定者当然不能漠视。
根据目前的预测,如果无法控制温室气体排放,到了2200年,新加坡海平面每年将平均上升8公尺。霍顿说,2200年对很多人来说听起来遥远,但这其实不是真正的“期限”,因为有报告显示,如果要有效减少温室气体排放以控制海平面的上升率,实际上只剩12年了。
“我们现在就须行动。时间非常紧迫。”
海平面上升如何影响新加坡
问题①:全球海平面上升有多快?
全球海平面正在加速上升。如果从地质的角度去追溯历史,一直到工业革命时期,海平面上升的速度都还算平稳,但到了工业革命后的19世纪末,海平面上升速度已达每年1毫米;到了20世纪,则是每年2至3毫米。
海平面上升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体积因素,即水温上升,水的体积变大。自20世纪左右,全球海面水温就一直上升。第二是量的因素,即冰川溶解,大海水量增加。
之前海平面上升主要是体积问题促成,现在进入21世纪,量的问题更严重了。地球上有两大冰盖,一个在南极,一个在格陵兰,只要一小部分的冰盖融化,就会加快海平面上升的速度,后果不堪设想。
问题②:我们如今对全球海平面上升的问题已有所掌握,但似乎还不太能准确地说这对新加坡会有何影响?本地气候科学家在掌握信息方面,面对很大的挑战吗?
我们在讨论海平面上升时,确实经常只引述全球平均数值。但对需要掌握问题的政策制定者来说,他更关心的是地方和区域的数据,而这是我们目前掌握不到的,是我们的局限。
首先,大家必须了解,海平面的上升在各地是不均匀的,而科学家最终需要知道的,是海平面不同幅度的上升如何具体影响沿海地段。海平面上升的问题终究必须和海岸线的变化挂钩,它影响的就是海岸线。但和很多其他地方相比,我们持有的相关观测数据远远不足。
例如,轨道卫星传达的信息只限于海洋,它无法告诉我们沿海土地的情况。要掌握这方面的信息,就需要可记录潮汐观测数据的测潮仪。但在新加坡,我们只有自1970年代的相关记录,四五十年的数据不足以让我们做准确的预测。
如果在北美,完全不用担心数据不足,像波士顿自1950年代就有可做测量的潮闸;在欧洲西北部,也有历史可追溯到17世纪的阿姆斯特丹潮闸。相比之下,东南亚只有一个潮闸是可追溯到至少50年前,但因位处菲律宾,那里的海板块移动很厉害,这个潮闸的记录因此不能当参考。
所以对南半球赤道国家和北极圈来说,海平面上升的信息是不足的。我们和其他地方一直存在知识差距问题,这造成很大的不确定性。
问题③:冰川融化可能导致地球引力场发生变化。目前有本地研究显示,这让新加坡的海平面上升问题变得更严重。2012年一项由新加坡国立大学热带海洋科学研究所展开的研究显示,1993年至2009年间,新加坡附近海平面上升速度平均比全球高一倍,达每年4.6毫米。我们应如何看待这组数据?
这些研究的依据都是我们目前能掌握的观测数据。1993年至2009年之间也许太短,这组数据的意义是具争议性的。尤其这期间有1997/1998年的厄尔尼诺现象,那是有史以来赤道附近最强烈的厄尔尼诺—南方震荡现象(El Nino-Southern Oscillation,简称ENSO)之一,估计会影响研究结果。厄尔尼诺现象是自然变异,与气候变化无关。
但面对观测资料不足,我们能做的也不多。当然再等二三十年,测潮仪的资料就可助我们做更准确的推测,但时间不多了,因此我们只好透过观察其他自然界的变化,让推测更准确。例如,在地球与观测研究所,我之前就试过研究珊瑚的形状,以此了解海平面的变化。
问题④:虽然目前观测数据有限,在你所知范围内,对新加坡来说,未来海平面上升的趋势会如何?真的会发生整个岛屿被淹没的灾难性场景吗?
我们在谈论的是一种可能性,这当中涉及判断。根据预测,到了2200年,也就是180年后,如果能把温室气体排放控制在低范围内,海平面平均每年会上升1公尺。这听起来没什么好担心,我们目前的工程技术足以应对。
不过,如果无法控制温室气体排放,到了2200年,海平面每年则平均上升8公尺。这是1公尺与8公尺之间的抉择。对我来说,答案显而易见,我们必须减低排放量。海平面若每年上升8公尺,岛国肯定被淹没。
2200年对很多人来说听起来太遥远,但时间表方面,另一层考量是:要有效减少温室气体排放,那就得现在行动。有一份报告指出,要显著减少温室气体排放以达到效果,只剩12年了。
问题⑤:你之前参加淡马锡生态繁荣论坛时说过,如果再不加以控制碳排放量,现有的工程方案将不足以应对海平面的上升。这代表我们必须开始控制温室气体排放,对吗?
是的,如果是上升8公尺,现有技术完全不够。那就须制定一整套全新的地质工程方案来拯救新加坡。这等同于等待比特币的发明,是很大的未知。
因此各领域的企业领导,必须力挺政府推出的减排措施,放眼未来。新加坡有能力做得更多,如果东南亚在对抗气候变化方面需要一个领导,新加坡为什么不扮演这个角色呢?
Source: Zaobao